文

Argoon

(相关资料图)

目前看来，《疯狂元素城》最疯狂的是票房表现。北美首周末三天票房不足三千万美元，是皮克斯自开山鼻祖《玩具总动员》后，二十八年来的最差。

但它显然是皮克斯旗鼓重振的重要寄托，不仅全线上映，而且在境外恢复了自打《超人总动员2》后中断五年的映前贴片传统，让《飞屋环游记》的番外短片《卡尔的约会》打了头阵。

在这样的票房反馈中，不妨先回看2020年以来的六部作品，只有三部口碑不尽如人意的动画能有高达两亿美元的预算，最终《光年正传》勉强回本，只能串流的《1/2的魔法》则亮出疫情阶段亏本的第一个讯号，现在摆在《疯狂元素城》面前的命运，似乎无限逼近《光年正传》。

大概皮克斯也预想不到，能让自己口碑挽尊的，是一亿五千万预算的《心灵奇旅》和《青春变形记》，而只有《疯狂元素城》一半预算的《夏日友晴天》，当上了票房最高且回报率最高的黑马。

票房失利，与其说人算不如天算，不如说皮克斯这些年，随着佳片占比的迅速下滑，已经很不争地跟「衰落」挂钩。

其实，从非常私人的角度来说，作为皮克斯粉，我依然能够在这部电影里找到许多乐趣，毕竟极致精良的视觉呈现里，依然有新奇，有诙谐，有动人的情感，有真挚的希冀。

但是每一个判断维度的降准，都在传递某种难以为继的疲乏甚至心虚，终归很容易得出这么个结论，就是《疯狂元素城》又是一部单独出现就起码能在中上游，可如果放到比较网络里就很容易被打倒的作品。

皮克斯不再青云独步，这不仅仅是在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赛道上，偶尔会被梦工厂（《怪物史莱克》），华纳兄弟、Village Roadshow（《快乐的大脚》），哥伦比亚、索尼（《蜘蛛侠：平行宇宙》），Netflix（《吉尔莫·德尔·托罗的匹诺曹》）击败。

更要说的是，它依然是金字招牌，即依然可以代表动画创作技术的绝对高峰，但在故事创意、情感驱动等多个重要层面，它不再万试万灵。

曾经，万物皆可皮克斯，这是相当让人振奋的。玩具、赛车可以全面拟人化，直至情绪派生出鲜明人格，标记着皮克斯在创意上又一次惊为天人的飞跃。顺着这样的思路，四大元素的人化，是理应接续到这一档的奇妙才是。

可是很难忽视的是，游戏《森林冰火人》已经出现过性转的火男、水女，《疯狂元素城》只能小心绕过前者预留的雷同设定，然后用繁复、精巧的千斤技艺劈砍抢占先机的四两创见。

加之它也不像《头脑特工队》那样，做得到在精巧故事里的大道至简，更让关联世人幽深记忆的情感，得以在高级的叙述里得到升华，于是最终给人浪费题材的无奈感觉。

要是再换到跟迪士尼《疯狂动物城》竞技的高端赛场上，更能看到这部电影在共享名字范式后所遭到的沉重打击。

同样关乎杂类相融，《疯狂动物城》有除却昆虫、鱼类的几乎整个生态的复杂呈现，于是动物城本身，就有极其精细的规划、设计，连带着周遭村镇的多元化风格，构成了令人惊诧的富丽、新鲜、巨大的共生图景，从大格局到小细节，有无数可以反复咀嚼的巧思。

那么到了元素城，异类泾渭分明地缩减成风、火、水、土四类而已，而且同属的差异性施展不开，地域的差异化也没有充足且必要的篇幅来细致铺陈，造成了珠玉在前的相对简单，甚或是单调。

它想侧重男女主角基于水火性质的超能力展现，辅以其他两族的有限展示，来发挥创意上的洞见。在这方面，尤其是小焰，有在艺术层面实现技能的华丽表现，不过关于超能力、魔法的故事，《超人总动员》和迪士尼《冰雪奇缘》等系列，都是对手。

这时候又能看到《疯狂元素城》的另一处俭省，那就是冒险的缺失，这里没有反派，没有阴谋，只有让观众误以为漏水会扯出大事件的虚晃一枪，实在不能说是叙述上逃避套路的「创新」。

除却格局不大的劣势，这样的情节设置客观上把「反派」标签贴到了小焰的父亲火柱身上。

它反的固然是亚洲礼教、父权之类的非物质内容，但如此厚重的主题拾起却又轻忽卸下，很容易挫伤电影同时想要巩固的慈父形象，造成能够延至电影精神内核的矛盾性。

在选择非常多的情况下，《疯狂元素城》把主线交托给了爱情，而且是传统的那类，两个相爱的人遭到了家庭的否定与拦阻。

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反而是，迪士尼百年来说滥了的爱情，在皮克斯目前这二十七部作品里，竟然是第一次被扶正。上一次相对贴合的是《机器人总动员》，但它显然有更宏大的主旨要去挑战。

当爱情显著地降临元素城，一个经典爱情模式，或者说童话爱情模式，就圆熟地推演开了。两个人从欢喜冤家开始，彼此看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，在种种阻碍中靠近，又在所谓阻碍中背离，直到克服最大的困难，幸福地走在一起。

皮克斯初次试爱，很套路，但并不妨碍好看，尤其是小焰被阿波带去水下看花，并在之后打破水火不容的刻板印象，牵手相拥，二人浪漫关系的升阶呈现，相当迷人。

可是当然也有问题，太套路的时候，很容易让人猜到发展轨迹，并对一些情节的必要性甚至合理性产生质疑。好比说，阿波在小焰即将接管店铺的时候，用不那么高明的方式提醒她尊重内心选择，而她当众说了相当过火的话将他拒之门外，一定程度上扼杀了爱情的可能，之后的发展其实是有割裂和杂质的。

更大的问题是，这样的爱情，是想要反什么。

女性想要正视自己内心，比如不继承父业，而去顺应艺术禀赋，离家学习，但是她的发声，需要男性的推动，就像母亲在家庭中的话事权，并没有大过，甚至等于威权中的父亲。

相对没有那么富裕的阶级，视野局促在边缘领地所指向的狭窄范畴，就像不那么受中心待见的火族，有蛮族的位置。

小焰的艺术天赋，是需要本土中产阶级的代表——阿波的母亲——去发现，去鼓励，去牵线的，而且那只需要一眼相中，只需要一通电话，反过来映衬火柱以爱之名的关切是盲目且自大的，带有自我感动的因袭。

那么，是反这些基于性别、阶级等等的不平吗？似乎也有，但在积极且温吞的叙述基调里，这些并没有凸显出来，只能成为解读中的符号对撞。

在这样的基础上，火柱成了「反派」就有些耐人寻味。

首先他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父亲形象，宽厚，温慈，是家中的顶梁柱，比纯粹的亚洲父亲，还多了关于爱的表达，整体上，他在前期是非常正面的形象。

但是，在水火二族并没有那么尖锐的族类仇恨中，他对水人一视同仁的怨憎，对女儿火急火燎的失望，缺失更充分的铺垫，还是需要比当年带有歧视性的拦阻更大的动作才好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就会让观众，尤其是有亚洲背景的观众，倒推回自身的成长过程，父母倾尽全力的希望与爱是否巨大的枷锁，我们是否害怕父母失望，是否习惯了在迎合期待中无限委屈自己，是否把这种委曲求全的一味尽孝化成本能……一整个亚洲，尤其是东亚逻辑，以梦魇的恐怖形象浮现了。

那在强大的代入感之后，其实小焰，或我们，就需要去抗衡「反派」，或者再狠一点，就是精神上的弑父，必须打碎父权、威权的成分，跟那样的束缚、压迫分割。

童话故事微妙的地方，就在于让这类家长形象，在关键时刻迅速转态，以新的完美形象重生。

什么才是关键的呢？就是出现更震撼所谓三观的事件，乃至出现更大的悲剧，就像电影里，女儿可能会死，而阿波已经「死」了，在生死之前，情爱再错付，也就不那么重要了。

这些场景，可以让人泪目，却很难让人心情愉悦地信服。那不是一般意义的反派，主角打倒之后会让人产生痛快的兴奋，这里只会让人揭开疮疤，然后格外觉得疮疤的疼痛，甚或难以忍受。

不过这早就不是太新鲜的创举，它其实联系上了这么多年亚洲故事的脉络，尤其是置放在西方视野里的亚洲关系，以及亚洲人在异国他乡交融中的自我认同，关乎不同阵营的人如何看待，不同关系的人如何消化。

从迪士尼、皮克斯到整个好莱坞，这几年的亚洲故事，也始终在这个版式里做文章。

像是这部电影，灵感就来源于导演彼得·孙的真实经历，那时候他跟父母从韩国移民到美国，语言不通，还要在纽约犯罪率很高的贫民区布朗克斯扎根，后来，还开了一家名为「孙氏果蔬店」的杂货铺。

至于《花木兰》《寻龙传说》《青春变形记》，其实都是这样的家庭模式。在往外，《别告诉她》《瞬息全宇宙》《西游ABC》等等亚洲背景故事，也总有相关表现。两代人的缓和固然催人泪目，但在集体书写后，必然会在照向现实时导致一定恍惚。

再看非亚洲的故事，迪士尼、皮克斯多年来确实有在地域上不断拓展，可但凡涉及到家庭，例如《寻梦环游记》《魔法满屋》，乃至古早的《小美人鱼》等等，在「主角迎合上一辈」变成「上一辈肯定主角」这样的路数上，依然是相通的，这时候，亚洲本身的特殊性也容易稀释。

当迪士尼在这些年通过对爱情的一定割舍，来赢取自身的新鲜感，《疯狂元素城》那个打造过高分动画《寻梦环游记》《心灵奇旅》的团队，经历过灵魂、生死的探讨，在更难「独善其身」的现下语境里，回落到这样一个视野，被人认为不够过瘾，就不足为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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